没有什么是不能过去的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想成为英雄,但最后会发现可能即使我们穷尽一生都没法成为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甚至连人物都成不了。
——题记
又是一年深冬,天气却出奇的明朗阳光和煦,我辗转了飞机、大巴车、出租车一路奔波,再次踏回到了久别的故土, 别了已有几年。清风吹进出租车内,欢欣的嗡嗡叫着。从玻璃窗向外一望,干净整饬的柏油马路,两侧是新修的瓷砖房,瓷块在太阳的照射下白净耀眼……
1
我来自一个落后贫穷的破败小村庄,那里的许多老人家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县城。
在我两岁的时候,刚学会走路,在母亲洗碗的时候,我模仿着母亲在火炉旁炒蛋炒饭,结果右腿一脚踩到火边的烫水里面去了,烫得我哇哇大声哭。母亲吓坏了,背着我一路跑到十里外的一个中年医生家。或许是医术不精,或许是拖延了治疗时间,又或许是医疗条件限制,总之,我的脚在一个月后把白色纱布一层一层撕开的时候,虽然能够正常地行走,但在脚趾和整个右下腿 留下了一大片疤痕。
所以从小,当别人在外边都能穿七分裤,半脚裤或者短裤的时候,我四季一直穿的是长裤。
邻居经常嗤笑:他怕是再也娶不到老婆了……
2
在我三岁那年,家里终于盖上了一栋红砖黑瓦房,在盖完房子后,家里一分钱都没有。我还记得多次屁颠屁颠跟在母亲后头到邻居家里面去借米。当我看到其他的小伙伴有好吃的东西我羡慕至极,口水含在嘴里又吞咽下去。
小的时候还不知道城市是个什么东西,听说乱扔垃圾乱吐痰会罚款,以为一尘不染,没有一张纸屑和尘土。后来去过一些大城市才发现,小村庄的空气比大城市的干净清新多了,小村庄的天比大城市的蓝多了。
记得村庄的夏天,太阳渐渐的收了他通黄的光线后,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面几个花脚蚊子在下面哼着飞舞。一群人坐在矮凳上,摇着大芭蕉扇闲谈,孩子飞也似的跑,或者蹲在梧桐树下跳起橡皮筋和玩石子。
记得每年的春节家家拿出银两购置新衣服、糖果花生瓜子之类。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准备一顿丰盛的宴席。大年初一早早去到邻居家拜年坐一会儿闲聊几句。
那时候的童年,气氛甚是热闹。
3
父亲大母亲七岁,母亲是在二十岁生下哥哥,二十二岁时生下姐姐。当母亲生下我的时候,父亲接近三十八岁。我也不明白父母他们为何要在十年之后决定生下我。直到有一次问起母亲,母亲说,那时生活穷苦,养两个已不易,况且那时计划生育严重产超生要罚款,后来生活条件好了一点的时候才决定再生一个。
那几年是偷偷摸摸的,生产队来了的时候父母假装不在家,把我带进猪栏里,猪躺在毛草堆上,即使十几年后猪栏里发臭的骚味我依然记忆犹新。直到一段时间后猜测生产队的人已经离开才出了猪圈。
但纸终究保不住火,有一次母亲带我去村里的一家去买了一只猫。灰色的毛有几条白线带在身躯上。等我们刚回到家生产队的人又来了,恰好我们在家,生产队的人说要把我带走,还使劲拉起我的手弄红了手腕。
母亲哭诉着,把我一把夺在她的怀里。你们不就是要钱吗?我们家里没有这么多钱,我去借还不行吗。一个小时后母亲拜访各个邻居家东拼西凑,生产队的人才悻悻然离开。
4
母亲从小就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这辈子一定要好好读书,你有出息我们家才能越来越好。我也没什么愿望了,你能读完大学就行,这是我全部的夙愿,我此生的任务。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没什么好奢求的。眼睛了含着几颗眼泪。
我懂母亲,所以学习一直很认真也很努力。
上学的冬天漫天飘着鹅毛大雪,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上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感到沉寂。每天早上我都要先把破旧的脏鞋子放在火炉上烤热后再穿在脚上,走一段嗑脚绵长的路途到达学校,在单薄瘦削墙壁的教室里冻得哆嗦,却依然对抗着寒冷跟着老师大声念每一篇教材文章。
每次老师布置完的作业一回到家里不需要父母叮嘱便会主动认认真真完成。小学时候还好,但到初中、高中,即使一直努力不曾懈怠,无论如何,成绩依然考不到我理想的分数。
之后才明白,很多事情,肯定跟努力没太大关系。
5
第一次高考后,成绩特别差,不知未来该何处何从,特别想逃离,疯一般的拿起一只厚重的皮箱不顾父亲的阻拦便兀自义无反顾地搭了一宿火车抵达广州,让姐姐帮我在一家鞋厂里找了一份暑假工。姐夫带我去我找工厂总经理,那天我局促不安地站在办公室,总经理摸着我细嫩的小手说,你这双手将来是用来写字的。当时为那句话感动了良久。
那一个月早睡早起,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重复简单的劳动动作。里面有的工人从初中、高中毕业后没有读书来到这个工厂几年时间。有的是老员工,在这里二十几年,升了点小职,工资加了几百元。
一个月后我拿到辛苦挣得的第一笔自己的收入:一千元。
看着流水线上的机械麻木工作了许多年的工人,我对自己说,你可以选择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些简单的工作在生命的荒芜绝望中老去,也可以选择用尽生命的力气拼搏一把为自己的生命争取一次如烟花般绚丽绽放的机会,一切都将是你自己的选择。
于是进入即使普通的大学后没有假日、没有课余时间,舍命的用一切时间来学习、找事情做。所以,我说我是没有大学生活的。
6
大一那年暑假,阳光暴晒,汗迹涔涔,一个人从老家看完父亲后搭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走半个小时的崎岖小道去通往县城的破落车站,再坐一辆拼车的出租去到人来人往的市里赶火车。
火车上,此起彼伏的碎语声,还有小孩的啼哭声。邻座几位男女,在和我寒暄完后对我说,你一定会有出息的。彼时不知天高地厚地认同了这句话。
十几个小时的困顿旅程后下了火车,走出车站,看到上海的繁华景象,我如一个尴尬的客人站在上海宽阔的大道上,街上人潮汹涌,像要把我吞没。我如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游荡,怀揣一颗胆怯如雀的心端望这个巨大华丽的城市……
在火车站附近旮匝角落里找到一家破败旅馆,八十元一个晚上的房间,只有六平方米不到一米五高度的房间,我还得低着头半腰着身子爬进去。
在上海待的那几天我发现我并没有那么快乐,有那么多房子,没有一栋是属于我的;有那么餐厅,而我每进一家餐馆都得先问饭菜的价格。这个城市再大再繁华,与我无关,连我的容身之所都没有。
我如一个败兵落荒而逃。
大二那年暑假,用自己挣来的钱跑去了北京。看了故宫、天安门、长城……。看看那些出现在我脑海里二十几年的地名。
站在长城的最高端,如恐龙背骨婉转绵延的山脉,凉风微吹,雾气充盈在天地之间,向下俯视,一副副斑驳的墙壁,被搁置在一旁的小村庄,像蚂蚁行走的人们。我突然感觉到很难过,景色很壮美,但一想到我还漂泊不定的人生,就突然高兴不起来。
因为北京的酒店太贵了,又不知道哪里有便宜的旅馆,在最后已经买完火车票第二天回学校的那天晚上,因为实在没钱了,于是找了一个公园里睡了一个晚上。我望着北京城闪烁迷离的霓虹灯光和巨大高耸的商业楼,心里想,我的未来会在何方。
7
我从小就想未来一定要出国旅行,人如果一辈子只能待在中国这个国土上而不能看看外面的风景,我想我会是有很多遗憾的吧。
进入大学后一直坚持学习英语,甚至有一年春节为了学习没有回家。除夕之夜,窗外烟花肆无忌惮乱窜,震耳的大音不绝于耳,打破黑夜的宁静, 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狗吠跟着喝彩,它们像要向上天证明,人间并非萧条破败一副繁华气象。有小孩们在楼下庭院玩耍嬉戏笑声灌耳。
而我的房间里面一床被子一张床,没有暖气,手脚冻得冰冷,一个人对着一本英语书籍泪如泉涌。
春节期间所有人都已经回家了,所有餐馆都停业,那几天我连续吃了几天的面包和方便面。
8
从小村庄到大城市,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始终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搭电梯的紧张,生怕自己弄错了,别人会觉得我很傻似的。
我始终无法忘记第一次搭飞机的窘迫和兴奋,当飞机展翅飞去空中的那一刹那,我总感觉飞机会随时掉下来一样。那天是晚上,我拉开飞机窗,俯瞰大地,灯火逐渐逐渐变小,最后消失。第一次在白天搭飞机,发现大朵大朵的白云近在眼前,白云恰似一团一团的棉絮漂浮在天空。
我始终无法忘记第一次去星巴克喝咖啡,站在吧台前小心翼翼地指着宣传板上的咖啡说,我要这款。
我始终无法忘记,多少次,我走过透明的橱窗,看到一款特别优雅绅士的衣服呆呆地望了很久。翻了翻自己的扁扁的钱包,只能狼狈的离开。
我始终无法忘记,在毕业的那一天,挣了工资带从没去过北京去一直想去北京的父母搭乘飞机去到了北京。看到了他们眼神中闪烁的喜悦的光芒。带他们去逛王府井的时候,母亲看上了一双绣工精致的北京布鞋,偷偷地瞥了下价格,又悻悻地放了回去。而我却没有能力和魄力为她买下那双她喜爱的布鞋。虽然后面有能力买了,但她放下布鞋的那一刻忧伤是永远无法抹走了。
我常常会做一些梦,梦到自己的父母生病了,而自己钱不够无法带他们做手术;梦到姐姐哥哥的孩子想要读好一点的学校而我无法支持他们;梦到我因为没有钱,而没有地方住,露宿在寒冷的街头想念被窝里的温暖。
所以,我只能拼命地工作。
9
这几年,从这个城市辗转到那个城市,四海为家,随时落地生根,貌似习惯了这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不断地接触生意场上的陌生人,而我用了多久能够做到在陌生人面前能够谈笑风生。
在社会久了,疏淡了与许多同伴、朋友的联系。
兄长在一场大火烧伤治疗恢复后发了一张照片在家乡的群里面,许久不曾联系的朋友的简单一句“嗯,这样我就放心了”竟让我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那些兵荒马乱的时日都已经成为回忆,即今回首曾经的往事依旧犹如明信片般的清晰,只是少了那份疼痛,多了些淡然。
没有什么是不能过去的,你知道的!